提到非洲猪瘟（ASF），猪场朋友们仍有很多疑问。为了帮助大家更好地认识非洲猪瘟和非洲猪瘟病毒（ASFV），并做好该病的防控工作，记者收集了大家关心的数个问题，特邀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猪传染病研究室主任、猪烈性传染病创新团队首席科学家仇华吉博士进行了解答，以正视听。
关于ASF及ASFV
问题1：目前国内流行的非洲猪瘟毒株是不是同一类毒株？毒力怎么样？
仇老师：目前从我国不同疫区分离的非洲猪瘟病毒均为基因Ⅱ型，基因序列高度相似，个人认为是一类毒株。分离的毒株在猪体上进行攻毒试验的不多，毒力是否一致还需要进一步评估。个人认为在几个月内衍化为中等毒力、低毒力的可能性比较小，目前流行的毒株均为强毒株。
问题2：非洲猪瘟是否只通过接触传播？
仇老师：非洲猪瘟是高度接触性传染病，理论上讲没有接触是不会感染的，猪只间密切接触才会传播。但实际上，通过针头、饲料、车辆、蜱蚊叮咬等也可以传播非洲猪瘟。也就是说无论是直接接触，还是间接接触，都可以传播该病。
问题3：为什么非洲猪瘟病毒先感染母猪和育肥猪，再感染保育猪？
仇老师：母猪、育肥猪和保育猪对ASFV都是易感的。母猪发病率高可能是由于以下原因：对母猪的人工操作多一些，这样母猪接触病毒感染的机会就更多一些；母猪的饲料成分，其蛋白质和膳食纤维含量不足、氨基酸不均衡；妊娠哺乳期间体内激素变化以及限位栏导致母猪的活动量减少等使母猪抵抗力降低；母猪的免疫系统、免疫应答与仔猪不太一样，对非洲猪瘟病毒的免疫反应可能过强。根据目前的观察，非洲猪瘟的致死不完全是病毒本身造成的，也包括病毒感染后造成的免疫变态反应，包括红细胞的破裂、血小板的破坏以及炎性反应等。母猪可能长期处于应激状态，生理状态比小猪负担重，给了病毒更多的入侵机会。这些推测还需要科学验证。
问题4：人食用了带非洲猪瘟病毒的猪肉后，会不会在粪便中检测出活毒？
仇老师：不会。人的消化道，如胃内本身是强酸的环境，猪肉经过消化液和各种酶的消化和降解，不会排出活病毒。至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报道。
关于ASFV检测
问题1：一般感染后多久能从血样中检测出病毒？持续多久？
仇老师：高毒力毒株和中低毒力毒株感染是不一样的。强毒株感染后一般在发病（出现临床症状）前2～3天可以检出，发病后猪只很快死亡，而且到死亡一直都能检测出；中等毒力毒株检出时间在感染后3～4天，如果猪感染后不死亡，可能一直到感染后30多天还能检出，然后猪死亡或者耐过、康复。耐过猪可能还有病原存在，完全康复后可能就检测不出，这个取决于抗体产生的情况。非洲等地有些老疫区存在低毒力毒株，感染猪可长期带毒。
问题2：目前国内快速检测非洲猪瘟的方法，zui短多长时间能检测出来？
仇老师：现在有不同的检测方法，包括PCR、荧光定量PCR、试纸条等。应用试纸条检测的话，一般10分钟左右就可以得到结果，特异性还可以，但敏感性低一些，易出现假阴性。目前，荧光定量PCR可以做到1小时内出结果。普通PCR时间要长一点，需要1小时以上。现在还有新的检测技术，有的十几分钟、20分钟。当然有的检测方法还需要进行评估。
个人认为，荧光定量PCR的敏感性和速度是够用的。
问题3：有没有非洲猪瘟病毒核酸阳性不发病的可能？
仇老师：有几种可能。一是在发病前（处于潜伏期）还没有出现症状（尚未发病），但有病毒复制，感染后正在康复中的猪只会持续带毒和排毒；二是病原扎根后可能衍化为低毒力的病毒，不引起发病，但核酸检测为阳性，这个比较麻烦，很难甄别；三是检测可能出现假阳性，提示我们做检测时要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方法同时检测，相互印证，排除假阳性的可能；四是可能在某些场景下，譬如饲料经过高温制粒处理，病毒是死的，但核酸仍呈阳性，不会引起发病。
问题4：国家公布了11个检测试剂盒（第一批），不同敏感性的试剂盒差异大吗？如何进行猪场环境ASFV的监测？如何采样？这些试剂盒是否适合于环境监测？
仇老师：农业农村部兽医局组织了非洲猪瘟诊断试剂的第一批比对试验，推荐了11个非洲猪瘟现场快速检测试剂。大部分是荧光定量PCR，还有核酸等温扩增类和检测抗原的胶体金试纸条。第二批公布的34个试剂盒主要是荧光定量PCR，加上少量等温扩增技术。总体而言，检测时间有明显缩短，敏感性有一定提高。
定量PCR的敏感性大同小异，核酸等温扩增类的检测试剂盒，有的敏感性和定量PCR比较接近，有的比定量PCR要差一些。
试纸条可用于快速检测，但由于其敏感性偏低，主要适用于发病猪群的快速检测，在群体筛查时有价值。当检测结果为阳性时，再用其他方法进行复核。
环境样品的检测，zui好用敏感的方法，如荧光定量PCR。相对来说，试纸条不够敏感。一般来说，猪场粪污的病毒检出率很高，饲料、水、土壤样品需要进行浓缩后再进行检测，以提高检出率。
采样，需要基于风险评估。譬如，这个地区是疫区，道路上车来车往，路面灰尘可能是风险因素；拉猪的车，如果没有经过洗消，采样检出率较高，如果是洗消过的，采样检出率低或者基本检不出来；土壤的话，如曾经埋过猪的地方，也可以采样。
关于非洲猪瘟疫苗
问题1：目前非洲猪瘟疫苗研究进展怎样？大概什么时候能有非洲猪瘟疫苗上市？
仇老师：非洲猪瘟发生后，大家一直期待疫苗。政府放开疫苗的研究刚刚开始，而且限制少数几个单位操作活病毒。农业农村部、科技部、中国农科院、中科院都启动了一些项目，参与单位比较多，很多高校、科研院所甚至企业都参与了疫苗的研究，现在研究队伍慢慢扩大，有的在尝试弱毒疫苗、基因缺失疫苗，有的尝试亚单位疫苗和载体疫苗。有的已经分离到毒株了，有的正在测试。真正要形成商品化的疫苗，还需要一段时间，可能2～3年，也可能更长。这期间要对疫苗的安全性、免疫效力进行全面系统地评价，特别是在现地条件下的安全性、有效性、稳定性，以及是否适合规模化生产？如何与野毒感染进行鉴别诊断？当然还有政策、商业博弈、产权等问题。
对于非洲猪瘟疫苗，安全性永远是第一位的。
问题2：非洲猪瘟疫苗目前投产困难，听说国外有做出针对亲本毒株的100%保护率的疫苗，可惜的是该疫苗对异源毒株保护率很差。请问我们能不能运用多价苗的工艺，像口蹄疫那样生产非洲猪瘟多价苗？
仇老师：目前国内的非洲猪瘟病毒株基本上都是基因Ⅱ型，将来有没有新的基因型需要持续监测。目前研制的疫苗都是基于这个基因型。现有的候选疫苗能否保护其他基因型需要评估，虽然近期不很紧迫，但从长远看，研制可针对不同基因型的广谱保护性疫苗是有必要的，多价疫苗是很好的思路，但对于活疫苗需要考虑毒株间基因重组和变异的问题。
关于ASF防控
问题1：请问仇老师，非洲猪瘟在临床上可以根据什么做出初步诊断？
仇老师：非洲猪瘟和猪瘟的临床症状非常相似，如果猪场接种过猪瘟疫苗、蓝耳病疫苗，出现类似猪瘟、蓝耳病、猪丹毒的症状，比如猪减食、高烧、精神沉郁、皮肤上有红点，有的猪可能出现腹泻、血便、流产，要高度怀疑非洲猪瘟。如果剖检时发现脾脏肿大，可能性就更大。这种情况下病猪的处理一定要按照疑似非洲猪瘟来处理，千万不要在猪场内进行剖检，而且要及时进行深埋处理，不要污染猪场和环境，可采集脾脏、淋巴结或全血样品，送交实验室确诊。
问题2：人车物流控制能否有效阻隔非洲猪瘟病毒传播？
仇老师：答案是肯定的。控制好人流、车流、物流将有助于大大减少非洲猪瘟病毒传播的机会。实际上，除了控制好人流、车流、物流、猪流之外，还有饲料、饮水，软蜱、老鼠、蚊蝇等传播媒介都应该被纳入防控范围内。
生物安全措施应该是全方位、没有死角的。防控要有主次，人流和猪流是风险比较高的因素。到目前为止，在疫苗上市之前，要扎扎实实地落实生物安全措施。在国际上，非洲猪瘟于2007年传入俄罗斯，刚开始俄罗斯的猪肉产量是不够内需的，但现在还能出口，依靠的就是严格的生物安全措施。当然了，他们的养猪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目前以大型规模化猪场为主，执行了非常严格的生物安全防控体系，这使得很多猪场即使在疫区，也成功地养好了猪。国内也有很多猪场在疫区存活下来了。总之，生物安全是目前防控非洲猪瘟zui重要的策略之一。
问题3：如何做好水、风、鸟的生物安全？
仇老师：水的传播风险很大，而且感染和传播效率很高，据报道，1个TCID50的病毒通过饮水足以引起感染。大家都听说过，罗马尼亚有个规模非常大的猪场，就是因为多瑙河上游有抛弃死猪，造成了水源的污染，结果这个猪场感染了非洲猪瘟病毒。在中国，有的病猪被扔到公路边、林子里，有的被扔到水沟里，水是非常大的风险点。建议猪场尽量不使用地表水，用风险稍低的深井水。当然，有的猪场在填埋病猪的地方也有可能污染深层水。要注意的是，水中非洲猪瘟病毒的检出率可能比较低，如果怀疑饮水被污染，可以浓缩后再检测，以提高检出率。
风（空气）的风险比较低，但可以扩散至2 m内，病毒在气溶胶中可存活数分钟，有条件的猪场（特别是种猪场）可以加装空气过滤系统，以减少发病几率。在发病猪场或周边疫情比较严重的情况下，污染面广，风携带的气溶胶、灰尘、颗粒物等可能裹挟有少量的病毒。
鸟直接传播非洲猪瘟的可能性比较小，但食腐性鸟类可以机械性传播。所以做好防鸟措施，也有助于防控其他疾病，包括一些多种动物共患性疫病。有条件的猪场可用防鸟网。
问题4：非洲猪瘟传染源如何切断？没有接触外来人员、任何车辆，怎么也能感染非洲猪瘟病毒？
仇老师：控制传染病主要是消除传染源、切断病原与猪只接触的传播途径。通过消毒、隔离等方法可大大降低病毒感染猪的概率。
有人说车辆的清洗消毒都做得很好，有时看似做得很好，其实未必，清洗、消毒、烘干都要做到位，zui后需要检测验证。如果没有接触外面的人员、车辆，那么要注意饲料的风险。在做排查工作时，可以列出猪场的主要风险点，要考虑到所有因素，不只是人、猪、车，还有兽药、疫苗、食材等物品，甚至疫苗包装盒等都可能被污染，要防止百密一疏。
问题5：目前有没有发现猪场感染非洲猪瘟之后，猪幸存下来的案例？听说野猪感染后死亡率不高，是真的吗？我国的地方猪种，对此病有一定的抵抗力没？比如巴马香猪。
仇老师：在非洲猪瘟传入国内的早期，猪感染之后幸存下来，可能性比较小，一是因为发生疫情上报后直接无害化处理，不存在这种机会。有些猪场在没确诊情况下可能挺了一段时间，但实际上也没挺到zui后，“幸存”按照时间计算怎么也得1个月以上，1个月之内只能说是感染早晚的问题。二是我国的非洲猪瘟感染毒株是强毒株，理论上猪感染后很难有幸存的机会，但也不排除可能因个体遗传特性而出现感染后不死亡的个例存在。另外，判定是否为非洲猪瘟幸存猪，需要进行抗原、抗体检测后的综合判定。目前，有相当一部分所谓的“幸存猪”实际上并未感染非洲猪瘟。
随着疫情的蔓延，由于误诊和漏报，目前各地的确出现了比例不等的幸存猪（5%-30%），这里面有的是康复猪，有的是带毒猪，而有的只是侥幸躲过感染。从目前的情况看，存活的比例与猪只日龄、生产阶段和健康度有密切关系。
国内的野猪属欧亚野猪，对非洲猪瘟病毒比较敏感，感染后几乎100%死亡。非洲的疣猪、丛林猪感染后死亡率比较低或基本不死，但持续带毒、排毒。我国的优良地方猪种没做过感染试验，但预测其敏感性不会比国内野猪低，所以不能抱侥幸心理，要采取措施保护好优良地方猪种。
问题6：请问，得了非洲猪瘟做拔牙式清除有成功案例吗？具体如何操作？
仇老师：据我所知，定点清除成功的案例不在少数。其关键在于早期发现，通过临床观察（如沉郁、减食、发烧、腹泻、呕吐、流产等）和实验室检测及早发现感染苗头，及时剔除感染猪或潜伏感染猪，拔牙时千万要注意，不要造成病毒扩散。
检测样品的选择、检测方法的敏感性对于准确检测至关重要。建议采集不同样品（口腔液、鼻腔拭子、全血），选用敏感的定量PCR，zui好有两种方法互相印证。要特别注意实验室的污染，包括病毒和核酸的污染。
问题7：以粤西为例，区域内已经全面沦陷，短时间内不存在区域联防的条件，活下来的猪场除了做好生物安全，应该怎么应对大面积的污染？
仇老师：这需要当地政府主管部门和行业协会牵头，组织相关猪场和上下游企业对污染区域、风险区域和风险点进行清理、消毒和监控，彻底消除生物安全隐患，同时设置岗哨坚决堵截不符合检疫规定的生猪或产品调入生猪主产区，以免威胁幸存的猪场。这方面大家可以借鉴湖南的做法。
问题8：在一次交流会上您提到您认为康复猪的血清对症状轻微的猪有一定作用，那么近期有人在推广的非洲猪瘟卵黄抗体是否也有一定作用呢？
仇老师：康复猪血清可能对潜伏感染和感染早期有一定的防治效果，但前提必须是非洲猪瘟抗体阳性、病毒阴性（一些常见病原也必须排查）。
至于非洲猪瘟卵黄抗体是否真的有效，需要实验室评价和临床验证。据我所知，市面上推广的这些产品没有经过国家相关机构检验和批准，属于不合法产品，质量和效果难以保障，不建议使用。
问题9：在疫情严重的区域内，很多猪场都进行了封场，但zui后还是中招了，这就说明生物安全有漏洞。那么作为场主，如何去发现自己场子的漏洞呢？
仇老师：封场的确大大减少了人员流动，但猪流、车流、物流等并未明显减少，也时常会有人员出差（比如老板），因此疫病传入的风险仍然存在。因此需要对主要风险点进行有效管控。同时长期封场会造成人员精神压力大、工作懈怠，是难以持续的。zui好建立人员轮休制度，进出人员实行严格规范的隔离和淋浴流程。
自查自纠：设立生物安全专职人员，建立生物安全检查清单，定期核查和完善。
外部审计：由于本场人员司空见惯不容易察觉本场的问题，可以邀请外部生物安全专家来本场审核。
激发内生动力：建立奖励和激励制度，鼓励员工主动查找隐患和漏洞。
借助智能装备：有条件的猪场，可以在主要风险点设立监控或智能系统，定期回放和剖析，查找问题。
问题10：很多猪场在发生非洲猪瘟之后，定点清除、做好善后工作，大概率都能保住小猪，但在稳定两三个月之后（或者是等仔猪养大到60kg以上之后），又会再次发生。病毒是外来的，还是场内没有清除的？对于这种情况，有没有破局之法？
仇老师：3个月后复发，病毒很有可能是外来的，也有可能是猪场内部残留的。定点清除后，病毒难免污染环境，可用臭氧水等雾化消毒猪舍；要适当降低猪只密度；注意饮水污染（可适当添加有机酸）；饲料中适当添加一些提高非特异性免疫力的中药保健品。
问题11：请问仇老师：目前国内中医药有对非洲猪瘟临床一线成功的案例么？
仇老师：基于中医辨证理论的中药对非洲猪瘟具有一定的防控效果，但不要指望中药能治疗非洲猪瘟。目前网上宣传的各种“神药”，有的号称预防和治疗有效率达90%以上，明显有夸大和炒作的成分。中医的zui高境界是治未病（预防）而非治已病（治疗），因为治疗的代价太大。平时可以在饲料中添加一些清热解毒、益气补血类的中草药，对于提高猪群健康度和非特异性抵抗力是有益处的。
问题12：请仇老师谈谈中国非洲猪瘟zui终会形成什么局面？有人说中国生猪存栏会减少一半，您怎么看？
仇老师：目前处于非洲猪瘟防控的关键时期。如果疫情蔓延的势头得不到有效遏制的话，生猪存栏减少一半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我国养猪体量大，养殖环境相对比较差，大部分是散养户和家庭农场，要保护住这些群体是个艰巨的任务。
作为负责任的大国，我们必须做好非洲猪瘟的防控。如果控制不好，那么造成的猪肉产量大幅下滑和巨大供应短缺不太可能从国际市场上得到完全弥补，猪肉及相关产品价格必定猛涨，势必对我国乃至全球猪肉供应和国计民生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