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陈姗叶心冉 猪价的涨跌“密码”就藏在“猪周期”之中吗？
卖出一头猪要亏1500-1800元左右，这是河南养猪户李梅没有预料到的。去年，一头猪能赚2500-3000元，激发了李梅的养猪热情。即便是在仔猪价高达1600-1800元/头的情况下，她还是毫不犹豫外购了一大批仔猪回来育肥，期待来年大赚一笔。今年6月份，眼瞅着出栏的时间已经到了，市场给出的收购价却不足7元／斤，不仅赚不到钱，反而要亏钱。李梅告诉记者，“如果按照这个价格卖出去的话，一头至少要亏1500块。”
面对持续低迷的猪价，李梅决定，再等一等。
张文达是李梅的老乡，目前担任河南某中小型生猪养殖企业的总经理。与李梅的外购仔猪育肥模式有所不同，“自繁自养”是张文达所在公司抵御市场风险的一大优势。“我们的养殖成本大约在7.5元／斤，在整个行业里处于中等水平。”张文达在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即便具有较强的成本优势，公司在6月份也不可避免开始出现亏损。“以6月22日6.5元／斤的出栏价测算，卖出一头猪（110公斤）大概要亏220块钱。”张文达直言。
今年以来，猪价开启了一轮探底行情。据农业农村部对全国500个集贸市场监测数据显示，截至6月23日，全国活猪平均价格从1月中下旬累计下跌超过60%，连续22周回落。期间，全国猪肉价格跌幅亦超过了50%。
不仅是现货市场，金融市场的表现也诉说着：目前的生猪行业“景气”不再。
大商所生猪期货价格在今年初上市后的几个月里，已经跌去了四成。另据数据显示，猪产业指数今年上半年跌幅接近20%，其中生猪养殖企业所受冲击zui为明显，以“猪茅”牧原股份（002714）为例，今年春节以后，其股价一度由高点回调超过40%，市值一度蒸发超千亿。
“今年上半年，养殖主体的状况其实就是5月初开始亏损和6月初开始亏损的区别。”美尔雅（600107）期货生猪研究员张瑞昊告诉记者，外购育肥的前期盈亏平衡约在12-13元/斤的水平，自繁自养前期的盈亏平衡大概是7.5-8.5元/斤。这意味着，当前养猪企业无论是外购育肥或者是自繁自养均处于亏损状态。
值得注意的是，猪价创新低之后，市场开始出现变化：据 数据显示，从6月22日至6月29日，生猪（外三元）的价格在一周内反弹了33.7%。此外，6月28日，发改委下达猪粮比价已进入过度下跌一级预警，按照规定，中央和地方将启动猪肉储备收储工作。同日，猪肉板块集体强势反弹，新五丰（600975）、傲农生物（603363）、天邦股份（002124）一度涨停。
在猪价止跌反弹、政策利好等背景下，进入三季度，关于猪价的走向、猪企盈利水平等问题，成为市场关注的重点。
连降22周
据农业农村部对全国500个集贸市场监测数据显示，6月份第4周，全国活猪平均价格为13.76元/公斤，从1月份第3周的36.01元/公斤起，已连续22周下跌，累计跌幅达62%。6月25日当周，全国农产品批发市场猪肉价格为22.24元／公斤，较去年同比下降46.5%，较1月份第3周下降53.19%。“猪肉价格继续下探，主要原因是以前压栏的毛猪太多。目前，上市白条猪单重普遍较大，单重超过90公斤/头的占70%左右。这些白条猪基本上都是推迟了一两个月才出栏，压栏时间过长。换句话说，现在市场上销售的白条猪，基本上还是一两个月以前就应该出栏的毛猪。”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统计部经理刘通如是说。
与猪肉现货价格亦步亦趋，今年以来，大商所生猪期货接连创下上市以来新低纪录。6月22日，生猪期货主力合约zui低跌至16675元／吨，较年内zui高价30680元／吨跌去了46%。
受困“猪周期”，短短4个月的时间，牧原股份股价回落超过40%，市值更是蒸发了2000亿。天邦股份、新希望（000876）股价年后累计跌幅也一度超过50%，正邦科技（002157）股价累计跌幅超过40%。
中国农业科学院北京畜牧兽医研究所研究员朱增勇在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生猪供应增加叠加消费淡季，是今年上半年猪价大幅回落的主要原因。他认为，今年上半年是我国猪肉供给由之前的供给相对偏紧，转为供给基本平衡，甚至是转向阶段性的供给宽松的一个关键时期。“现阶段，二次育肥导致国内生猪供应节奏被打乱，生猪供应整体性增长。”在中金公司（601995）研究部郭朝辉看来，2020年12月-2021年2月，局部地区非洲猪瘟疫情有所复发叠加非法疫苗影响，能繁母猪存栏量（涌益咨询监测数据）环比出现小幅下滑。因此，养殖企业/农户普遍预计今年5-7月可能出现存栏断档，出栏下滑的情况，同时叠加五一、端午等节日消费，生猪价格看涨预期强烈，导致散养户压栏，同时部分散户收购标猪进行二次育肥，导致当前猪肉供应整体性增长。大猪出栏占比明显提升，进一步打压猪肉价格。
陷入亏损
站在当前这个时间节点往回看，不管是仔猪价格还是饲料价格，李梅都踩在了高点。当时在养殖利润可观的情况下，养猪仿佛是在与时间赛跑，尽快扩产、尽快出栏，就能再多赚一点。
目前，李梅的猪场里大概还有300多头猪，几乎都是在2020年底行情好的时候购入的，那也是她第一次将养殖规模从100头提高到了300头。那时候，单单是购入一头仔猪，就意味着已经产生了高达1600-1800元的成本。
李梅告诉记者，“前两年很赚钱大家都知道，但是今年突然一下跌了，真是没有想到。”今年3月份的时候，李梅还在和身边大多数养殖户一样，对2021年下半年的市场抱有不错的预期，但是没成想，到5月，猪价便开始崩盘。李梅说，“这等于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赚钱，还在倒赔钱。”
在当地，李梅还算是比较“在行”的养殖户，加强管理，保证成活率，尽可能降低成本……这让她有别于这个乡镇里很多的散养户。近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李梅熟识的很多养猪场都倒闭了，原因无他：“做不下去了，亏太多了。”
李梅告诉记者，所有养猪户都清楚知道猪周期怪圈，尽管如此，依旧绕避不开这种“规律性伤害”。
作为企业的管理者，面对猪价的低迷行情，张文达的内心也难免焦虑。他向记者坦言，“近两三年，公司承受着行业周期下行及非洲猪瘟疫情双重压力。”
张文达告诉记者，自2018年8月我国出现首例非洲猪瘟疫情以来，公司出栏各类猪只明显减少，尤其是2019年，公司全年出栏量同比减少了48.89%。同时，公司为防范非洲猪瘟疫情，相应消毒设施、设备、研发等投入增多，导致营业成本上浮较多。
去年，在市场热议“养猪企业赚得盆满钵满”之时，张文达的公司却错失了行业的“暴利期”。全年出栏量仅13万头，不足2017年的一半。因受疫情影响较大，在行业高光时刻，张文达却在艰难地推动着公司恢复产能。
据张文达介绍，今年上半年，公司出栏量已经接近18万头。一方面，公司复产正在稳步推进中，但另一方面，养殖利润逐渐被压缩，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亏损，成为摆在他面前的新问题。“眼下，卖出一头猪，就要亏200块钱，但又不能不卖。”据张文达介绍，由于公司养殖场采取批量养殖，每一个时点都是固定的，即一头猪的养殖周期是6个月，到了时间点就得出栏，至多只能压栏一到两个星期。
据中金公司研究部统计数据显示，截至6月25日，外购仔猪养殖利润为-1570.78元/头，较年初的864.14元/头下降281.71%，较去年同期的1158.39元/头下降235.58%。自繁自养生猪养殖利润为-526.36元/头，较年初的2421.01元/头下降121.72%，较去年同期的2263.25元/头下降123.52%。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猪价大跌对于头部上市猪企的冲击同样剧烈。
温氏股份（300498）今年一季度归母净利润5.44亿元，同比下滑71.28%。正邦科技一季度营收同比增长78.07%，但归母净利润约由2020年的9.06亿元减少至2.12亿元，同比下降76.63%。值得注意的是，其一季度销售生猪累计257.86万头，而去年一季度销售量仅是104.83万头。
牧原股份一季度营收同比大幅增长近 150%，但净利润只增长了68.54%。一季度销售生猪累计772万头，销售收入为193.39亿元，去年同期只是销售了256.4万头，但去年销售收入是80.05亿元，去年的平均价格明显高了不少。
针对养殖户利润的收窄，近期中国畜牧业协会发布倡议，在价格下行阶段，希望养殖户们不要恐慌，更不要以赌博心态安排生产。要关注农业农村部发布的生猪生产和市场数据，加快转型升级、做好节本增效。《倡议书》显示，“5月份生猪养殖的亏损面为9.7%，一些优秀的养殖场能把成本控制在每斤6元以内，这说明行情不好的时候也有赚钱的养殖户。”
6月16日，发改委发布生猪价格过度下跌三级预警，提示养殖场(户)科学安排生产经营决策，将生猪产能保持在合理水平。
政策托市？
在经历了22周持续回落后，日前，生猪现货价格出现明显反弹。而国家收储的消息，也为低迷的生猪市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6月28日，猪产业板块中，新五丰、傲农生物、天邦股份涨停，正邦科技、牧原股份盘中逼近涨停。数据显示，当日，猪产业指数收涨4.65%，录得今年3月以来单日zui大涨幅。另一方面，大商所生猪期货价格也呈现出“触底反弹”之势，仅五个交易日就由低点zui高反弹超过18%。
从 的数据来看，从6月22日至6月29日，生猪（外三元）的价格从12.65元/公斤已经上涨到16.91元/公斤，一周时间涨幅达到33.7%。
6月28日，发改委再次发布消息称，6月21日至6月25日，全国平均猪粮比价为4.90∶1。按照《完善政府猪肉储备调节机制做好猪肉市场保供稳价工作预案》规定，已进入过度下跌一级预警区间（低于5∶1），中央和地方将启动猪肉储备收储工作。这意味着，国家层面将出手“托市”。对于猪价短期内出现快速反弹的现象，朱增勇认为，猪价经过前期持续22周的回落之后，已经基本到了阶段性底部。同时，在猪价季节性止跌回升的背景下，还有一些资本炒作的因素在推波助澜，即多市场主体利用政策支撑的消息面因素短期内拉升了猪价。
此外，朱增勇还指出，在近期猪肉价格相对便宜的时候，消费端也出现了一些支撑猪价的新现象。“很多消费者在猪价低的时候选择储备一些猪肉，例如在四川地区，已经有不少市民反季节灌起了腊肠。”
按照官方文件安排，中央和地方将启动猪肉储备收储工作，但是，业内人士认为，对于收储时间以及收储规模，仍有值得考量的地方。
中信建投（601066）期货研究员魏鑫认为，短期市场收储预期增强，给整个市场打了一针强心剂，或有助于改善过去两个月业内的悲观情绪，但从实际操作层面来看，政府收储的力度不一定达到预期，并且收储规模对于市场猪肉体量的影响或相对较小；另一方面，还需要警惕部分市场主体的投机炒作行为，关注屠宰企业是否推波助澜。
一德期货畜牧板块分析师侯晓瑞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由于当前没有给出具体收储时间及规模，且现货已经出现反弹回升，收储消息对情绪的影响大于实际意义，后期还需继续关注国家具体收储政策。
朱增勇认为，收储更多的是通过调配不同阶段的生猪供给来减缓当前可能出现的阶段性供给过剩局面，但是，真正要达到缓解供应过剩的效果，本质上还是依赖于市场机制下养殖主体的生产活动的安排。“广大养殖户要在政策支持和引导信号下，要及时地科学地进行产能调整，降本增效，同时做好疫情防控。”朱增勇说。
拐点已至？从各消息面来看，似乎都在传递着猪价见底反弹的信号。
不过，张文达根据自己十几年的从业经验做出判断，下半年猪价会有所回升，但难以回到去年的高位水平。他分析称，一方面，生猪供应已经基本恢复到正常水平，另一方面，养殖场对非洲猪瘟的防御能力已经加强，因疫情而引发供应量大面积减少的概率越来越小。因此，猪价出现突然性暴涨的概率也不会太大。
数据显示，我国生猪产能持续恢复，各项重要指标基本恢复至正常年份水平。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一季度，全国生猪存栏41595万头，环比增长2.3%，同比增长29.5%，基本恢复至2018年同期水平。能繁母猪存栏4318万头，环比增长1.00%，同比增长27.7%。截至5月底，能繁母猪存栏同比连续12个月为正增长。
同时，我国生猪出栏量稳步增加，定点屠宰企业开工率与屠宰量明显增加。据国家统计局数据，一季度我国生猪出栏量为17143万头，较去年同期增加30.43%，出栏量已恢复至2018年的90%水平。据商务部数据，截至4月，我国定点企业屠宰量为1804.53万头，环比增加19.63%，同比增加42.2%。据涌益咨询数据，截至5月底，我国屠宰企业开工率为 39.36%，环比增加18.23%，同比增加69.65%。“整体来看，后期随着消费端的季节性逐渐反弹，三季度猪价会处于震荡回升的趋势，下半年猪价可能会在成本线附近波动。”虽然，朱增勇认为养殖主体下半年的养殖收益会明显好于二季度，但他也认为，判断猪价zui根本的一个因素是看整个商品猪的供给有无出现明显变化，从这一点来看，今年下半年商品猪的供给还会延续明显增加的趋势，因此，市场主体既要有信心，也不能过高估计后市价格。“猪价不会回到2020年以及2019年下半年的高位。养殖主体一定要警惕，要对今年的猪价有一个理性的认知，防止因市场主体炒作而干扰了养殖安排。”
侯晓瑞表示，“阶段性低点可能已经出现，但下跌周期还没结束。”她认为，随着前期压栏大猪的逐渐出清，现货端压力有所减弱，后期标猪压力相对前期减弱，但现货反弹过快后有回落可能。同时她谈到，“猪价有回落可能，但也难见前期低点，价格或维持在成本线附近震荡为主。长期来看，现在行业处于降本增效的阶段，仔猪及母猪价格低位下，2021年底到2022年上半年出栏生猪的成本有所下移，若下半年养殖业利润尚可，远期价格有继续下移可能，周期底部可能在2022年出现。”
中国生猪预警网分析师冯永辉6月30日对经济观察报分析道，“zui近几天，生猪市场已出现明显的起底回升现象，6月22日时全国瘦肉型生猪出栏均价已跌到了12.9元/公斤，目前来看这个价位也是此阶段的拐点。”不过，他也认为，目前生猪价格回升的势头在短期之内可能还会继续小幅回涨，但由于当前出栏的大猪牛猪数量还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仍未及时出栏，因此，这在一定程度上会抑制此次猪价的反弹力度。
对后市较为悲观的张文达告诉记者，当前公司唯一能做的就是积极做好复产，做好非瘟防控，同时，借助一些金融工具来减少价格对企业的影响。
张文达所说的金融工具即是在期货上做卖出套期保值，来锁定养殖利润。“目前05合约折算下来九块多一斤，这个价格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利润的，到时候我们适当地去做些套保，把明年的利润锁定了，然后安心把生产成本降低。这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其他事情考虑多了，焦虑也没用。”张文达说。
张瑞昊告诉记者，今年上半年全行业亏损的状况很大原因在于前期的生产成本偏高，后期，随着母猪、仔猪价格的下降和防疫技术的进步，这一状况会有明显改善。对于养殖企业而言，当前类似01、05的远月合约盘面价格对应预计的出栏成本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养殖企业可以根据自己的生产计划选择对应的合约进行一定的套期保值操作。
鉴于远月合约的流动性问题，张瑞昊建议企业适当关注01这样相对热门的合约或等到目标合约的流动性有所改善后再择机入场。“当前行情受到各方消息扰动相对震荡，建议多关注盘面信息，选择合适的点位参与套期保值，理性参与。”张瑞昊补充道。
所谓猪周期，是一种经济现象，指“价高伤民，价贱伤农”的周期性猪肉价格变化怪圈。猪周期的循环轨迹一般是：猪肉价格下跌――养殖户大量淘汰母猪――生猪供应量减少――肉价再次上涨――养殖户倒过头来大量补栏――母猪存栏量大增――生猪供应剧增――猪肉价格再次下跌。
“猪周期的教训太多了，所以国家提出了旨在熨平猪价低谷、高峰的收储制度，”某位资深投资人士说。他认为，一定程度上，国内通胀就是这么被猪肉拉下去的，而随着国家收储制度的全面落地，猪价可能会达到新的平衡。
一位资深生猪研究人士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养猪是个技术活，也是考验养猪人的眼光和对行情的判断力，但搞养殖业zui忌盲目跟风一拥而上，因为大量的资金和人员涌入一个行业必然会导致需求过剩，zui终猪价下跌。而zui终伤害zui大的还是那些盲目冲进来的人。”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梅、张文达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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